卖油翁,滴滴涕泣,以手撑腮。邻人问之,其所为者何如。卖油翁曰:“吾观此道之昼夜,朝发夕至,不遑思食。百姓乘车,必有数刃于道路之上,或轮冁于辕下之中,车不可以行。自牧之人,又多险阻,或骤然而下,不能自止,牛羊游弋,必有所牵制,或盈谷而死,或僵仆而未归者。三者之忧,何如而较之。”邻人曰:“夫子故作高论,自若之何?”卖油翁曰:“且行且珍惜之,顺其自然而无忧,能勇能悍,此乃非常之举,余何敢望之!”
然余每至草昧之夜,躁躁如也,无由息身。及乃至于夕,眄视四隅,亦无他声,惟独虫鸣草露而已。向之所见,不能喻之于人,《易》曰:“志未能达,言不能宣,神之所为莫测。”独夜之寐,或则大醉而不知,或则梦游天汉,精神愉快而不愿寤。临曙而寤,则恍若既隔三秋而觉。其游人也,或乘槎泛海,或步云登岳。崔护聊以传心,梁父吟馀响,更有女子名者自号为横吹竽者,亦好此声,而以自此归隐。九仙之名,吾尝闻也,不能去其俗套,箫韶九成,颇觉未解。大抵人之情未能无劳,而更多之;世之大器未能无用,而更大之。此其所以然,或可逆推而论之。
贺知章则与众不同,行千里者半之,言所至者皆言之,然归来之后,亦多异闻。余按其地势图,真可谓“介山阻隔,虎行於中”,然风景上极佳。昔人有言:“东篱菊,南山竹,西篱蕉,北望芙蓉。初雪未尝飞,始冰已结梁。”所谓“始冰”者,盖谓此地气候清寒,而地特易冻结及积雪耳。
又余于此时观之,见夜方深,而望无尽之境。忽闻海鸣山吟,动地惊天,似乎龙蟠于深渊,或有大石拍击荒岛,或有强风鼓翼山林。临近之处,时若轻雷,间若远电。略一察其声,而岸上亦分明见人影。影踪怪异,或长而婀娜,或短而僵仆,或屈曲而右,或伸直而倒。以为海的幻声,水的诡影者,不意乃是渔人舟楫所漕,而波浪之间,其人犹在歌唱:“青山隐隐,水 连天 悬。中有一行白鹭上下翩跹於其中间。激之如观鸟兽戏水,闻歌之清越者,思古之幽人也。
余在彭泽,饮少津水。多鱼。杨浦老翁每向余言:“明年以后,此鱼不可得食,汝当留意。”渐至江南,绝少津水,而所食之鱼亦愈少。天下之水,莫不归海。唯江之水逆而上流,有三巴之水,汇入于江,此其所以异于天下者。宜阳之江,其逆流也犹冠江南,鄂州所出,钟祥所入,不觉已远。余昔游于宜春之洱海中,钓鱼为业,竿竿不惜。每获於江豚,清池之物,颇多滋味。则近海之况,必然厚矣。